天王星 23°

太阳，毫无意外的东升，同样的，在这个夜晚再一次西落。今天是个晴朗的好日子，但相对的，来自于那抹火烧云一般的温暖就少了一些。书上说的大气逆辐射、热量之类的名词对我来说太拗口了，但只是这样有趣的现象就足以满足我的好奇心。

坐在房间的地板上，印着太阳系构造的地毯隔绝了这个季节从木板升起的丝丝寒意。我手中的一颗用陶瓷做的小球代表着一个行星，而另一颗则是孤独的卫星。我用手指轻轻地推动着它们，看着它们在不那么平整的“太空”中漂浮、旋转，然后相互盘旋，一圈又一圈，这仿佛是我亲手创造的宇宙。

代表着太阳的红色始终处在中心的位置，为这片以他命名的宇宙内所有的白矮星、中子星、脉冲星等等一切星球、生物提供光亮，提供温暖，毫无疑问是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作为“观测者”的我收取了一些小纪念品——串着天蓝色珠子的手链，代表着遥远的那颗天王星。为什么选择了那个星球？也许是与地球相似的色调，或者是无心之举。

“既然温暖能够激励人前进，那为什么需要夜晚这样忧郁的色彩呢？”我曾经这样问过。显然这并不是从自转这样的现实意义出发，收到的回答也经过了一番改动，“也许夜晚守护的是每个人独处的空间，我们在星罗密布中为自己闪烁，那不是忧郁，是静谧”
最后一道黄昏顺着窗户洒向地面，一道光束从地毯的中心出发，照亮了远处的三颗珠子。在那个模型中，红色格外的鲜艳，盘旋的三颗恒星此时静静地悬浮着，似乎在等待着某种命运的安排。

“那如果太阳不再是太阳，就像后羿射日那会，我们有足足九颗太阳呢！”但经过了短暂的思考，意识到有些问题的我当时就改了口，“有点太多了…两颗！只要两颗恒星，最好第二颗比较远，稍微升点温度就不会再寒冷了，这样的话楼下的流浪猫也能…”
远处的那颗被称作比邻星的小球缓缓地滚动着，越过了一层星云，在陨石带的上方轻松经过，向着地毯的中心不偏不倚的前进。如果这一切真实发生的话，又会是怎么样的场景呢

“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为我们带来适宜的温度，就比如当下，嗯….23度，属于夏夜的凉爽。最好再是一个多云的天气，会有多一份的温暖。”那份回答仍然是不紧不慢。
奥尔特星云…柯伊伯带…进入了太阳系的边界缓缓地带动着被称作TNO的星体继续滚动，比邻星的右前方停着一颗天蓝色的星球，那是天王星——太阳系七大行星之六。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去天王星，那里一定也会像地球一样适合居住，我们…”我对着心中的自己说道，是啊，一直以来的那个回答，都是住在心底的自己在回答。
“…那时候似乎也就要…”

内心深处传来了不完整的声音，但也没有继续说下去。短暂的沉默、接近的恒星，这一切并不是全由我想象出来的，而是在那个时代的一个未证实的消息——来自半人马座的恒星将于百年内泊进太阳系轨道。

“我们就去看一场星辰归暮吧”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再一句他的声音，只剩下串着天王星的手链在静静的见证着一切，直到星辰闪耀。

在天王星的大气深处，紧贴着由冰和氨构成的半流体地幔上层，导航发现了这片仿佛是天赐的遗迹。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形成固体陆地的星球，位于太阳系的边缘也意味着地表温度会变得难以想象的低。
那是比绝对零度也高不了多少的寒风，伴随着独有的97°黄赤夹角，也可以说是近乎垂直于轨道平面。在这里，84地球年构成了一个天王星年，不同纬度也相差极大，落脚位置几乎就决定了在天王星上的一切。

也恰巧是这样极端的环境，为解释不通的事实增添了一丝奇幻色彩。一次偶然的事故，飞船导航系统出现了理论之外的差错——磁场的震荡变换改变了目的地的参数。尽管防御系统足以抵御高温和气流风暴，但根据理想估算值，最终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数字，

50年

生命在这一刻成为了倒置的漏斗，当最后一粒沙子落下的时刻，所有保护措施将会被撕裂。从决定离开家乡的那一刻，这样的结局其实反而是在预料之中的，但说来也巧，这也是比邻星抵达柯伊伯带外围的时间。没错，地球上的人们仅仅是多出了30年的时间，也仅仅比这里多上那么几粒沙子罢了。

这片陆地位于天王星靠近赤道的上层地带，风暴并不是那么剧烈。回想起第一次降落的时候，从地幔中缓缓升起的平台出乎了我的意料，磁场扰动、不可能存在的平面、偏离轨道的比邻星…这一切逐渐发生的远超目前的物理学总和，该用什么话术来解释这一切？

走过的路程逐渐以年为纪时方式，每一步都伴随着岁月的流逝。这里的昼夜交替是一年一次，也正好是属于我的天王星日，只要是自己所习惯的就好。时间的流逝仿佛慢了下来，在这片孤寂的土地上，似乎能与外界隔绝开来，沉浸在永恒的宁静之中。

落地之后的第三个夜晚，坐在这片陆地上，我凝视着远方，唯一的光亮来自那辉煌的第二个恒星。在这里，时间仿佛被凝固在一种悬浮的状态中，等待着某种不可避免的命运，一切似乎都变得无比沉重。
在比邻星被确认将于70个地球年后抵达太阳系的那一年，人类社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变革，时间过了多久…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我有多久没有和他意见一致了，那个住在心底的声音。不是为了活着，而是为了他，哪怕是一天？

“你明白星辰归暮的代价吗”
心底的声音不止一次地在回响，就像是一次次的叩问。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一切，我也说不准了，也许是上个天王星日的那片犹如晚霞的地幔让我想起在地球的日子，或者是在中转卫星内侧路过时对宇宙的朦胧好奇。

更甚至来说，是那个夏夜许下的约定吧。
我明白。向心底再一次呼唤，但依旧收不到回应，停留在那个夏夜的他也停留在了最后那句话上，甚至无法确定回荡着的是我的执念还是他的本意。
基地的保护措施足够在遗迹之上搭建不小的帐篷营地，可穿戴式的软甲也在理论值50年以上，唯一欠缺的是降落时受到气流扰动损失的一部分自循环系统部件，如果其他一些零碎部件不计入损失的话。

突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声音，仿佛是来自远方的呼唤。我迈开步伐，走向声音的来源，心中充满了期待和不安。距离营地不远，似乎是环形山脉的山腰上，我大致判断了方向。
之后的发现也在不断验证着我的猜想，我捡到了一些损毁的零件，而越往深处聚集的越多。在废墟之中，我看到了一支被埋在灰烬中的接收器，它静静地躺在那里。

我下意识的吹了口气，面前的呼吸罩泛起了一小片白雾后又很快的消失了。意识到的我最终还是用手缓缓擦拭着上面的灰尘，声音断断续续，即使是在面前也无法确定内容来源。
那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经过对频段的简单修正，我从片段中回忆起了全部的内容，那是30年前的地球广播：

“据观测，比邻星已越过处于太阳系外的奥尔特星云，同时持续朝向柯伊伯带外围前进。”
“由未知因素导致的半人马座内部恒星级撞击成为了这次灾难的导火索，保守估计将在六十年内抵达太阳系轨道，”
“让我们珍惜眼前的时光，珍惜当下的生活吧。”

这是放在备用频道的信号接收器，随着上一次撞击被遗留在这里，并一直孤独的在重复着预录制的唯一一段语音。
外壳上依稀还能看到最开始刻上的字，名为CONSE的实验项目。
珍惜当下的每一天吧，是啊，我决定要和CONSE一起过完剩下的每一天，无论未来会是怎么样的，最后的最后还有场星辰归暮呢。

也许是昼与夜的转换有些漫长，对于天王星以外的造访者需要时间去适应，但望着那个不断迫近的大火球，无论去做些什么，都会有差别吗？

最后的登顶，相比所经历的种种，其实已经微小到不值一提了。这座环形山脉也不知是在哪个年代撞击所形成的，不过，除了考古学家真的会有人在意吗？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在时间长河里都和这座山脉、这颗星球的自转一样，意义只有自己明白。

但不能停下，即使虚无缥缈，那也是属于自己的一生。不是为了谁去活着，仅仅是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追寻着坚定不移的梦想就已经足够了。看向身后的CONSE，也许寄托和希望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基地建在这个山脉角落，自然上山这件事已经像是补充能量一样熟悉的过程。就这样，最后一次，又一轮30年，启程了。

对于天王星来说，这不过是几十天、几个月，周遭的一切沉寂着，不曾改变过。脚下的石头随着风向来回摇动，不时地和其他石子交流着，顺着山路一路蔓延而下，从我的视角来看，他似乎在引导着我的归途，敲击声中回荡着再见的回音。

这一次出发，仅仅是带了一些基础的修补件以防在星辰之前归暮了，当然还有多年来未曾落下过的那根手链，串着天蓝色的珠子。下意识的摸向手腕，又长吁一口气，可翻开手，那最原本，在那个夏夜所呈现的原始态的天王星若隐若现。

究竟过去了多少年，记不得也记不清，就和这颗记忆中的天王星一般。那个蓝色的星球，究竟是坠落在了哪一个时刻，夏夜的微缩、太阳系中解体的天王星，亦或是在想念着来时的地球？
握紧了手掌，试图与回忆贴的更近些，回应的却是空空荡荡。终究还是要活在当下，我心里这样劝说着自己，短暂的失落了一下。

“想起来了吗，那个夏夜的诺言”
这一次，熟悉的声音再度出现，沉寂了许多年的回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近乎要淹没我脚下的道路。无法向前、肌肉僵硬，我甚至已经无法分辨何处是现实，也许所谓的走马灯也不过如此。

“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为我们带来适宜的温度，23°如何？”
23°亦是所处的纬度，在天王星23°的此处山脉，遇到了超出理解的一切，重新听到内心的声音，算是巧合，还是人生的安排，已经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人生啊，又何须活那么明白。
手中的星球暗淡到渐渐消失，眼前的种种过去都随着长大之后变得不那么遗憾，一步，身边是这个星球上经历的难关；又一步，在离开地球时第一次拥抱宇宙的兴奋；一步、一步、似乎离山顶都没有那么远了。
踏过长大的烦恼，回到了离开了半生的家中，客厅、楼梯、那个印着太阳系的地毯，坐在地毯上的我，抬起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既然温暖能够激励人前进，那为什么需要夜晚这样忧郁的色彩呢？”
是在问我吗？我有些愣住了，我回忆着内心中声音，说出了如同一辙的答案：也许夜晚守护的是每个人独处的空间，我们在星罗密布中为自己闪烁，那不是忧郁，是静谧

幼年的我自己似乎在品味着这段话的含义，也可能回到了那一盘太阳系的棋局中，做着少时的梦。“那如果太阳不再是太阳，…两颗！只要两颗恒星…”
百感交集，这是此刻的我所想的，也是夏夜的我在想的。内心中的那个声音，是我，本就该是我啊，可为何是我呢。

嘴角露出一丝苦涩、一丝无奈，接踵而来的是庆幸、喜悦，我是在高纬度的空间向过去诉说吗，还是走马灯过分的真实在欺骗自己，我笑了出来，开怀大笑，抛开了这么多年身上所有的寄托、希望、一切和一切。
我就知道我做的都是对的。

这一次，不做悲观的旁观者，我，要成为命运的观测者。即使一切都已注定，怎么度过不由外物所定义，我并没有说出那句不完整的预示，因为这一刻我知道，我们两个一定会达成一致，

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他会为我们带来适宜的温度，就比如当下，嗯….23°属于夏夜的凉爽。最好再是一个多云的天气，会有多一份的温暖。想明白了一切的我说出了早就明白的回答。
“如果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去天王星，那里一定也会像地球一样适合居住，我们…”

“去看一场星辰归暮吧”

眼前的画面渐渐褪色，CONSE的警报声在耳边逐渐拉回我的意识，天蓝色的星球在此时回到了各自的轨道。这个世纪最后的轰鸣，撕裂着本就不该存在的陆地，不知是哪一个球体的碎片，此时数着一个两个在向着这颗最后的天王星冲击。

也许在不久的之后，我也会成为他们之中的一个，飘泊在宇宙中，和太阳系一起说晚安。躺在漂浮的碎片之上，望着CONSE顺着另一片陆地渐渐离开，最后一次，我挥了挥手。内心中的声音逐渐平静下来，我和自己达成了一致。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归属。无论未来如何变化，我都知道，我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天上的陨石在相互吸引碰撞，在他们之后的火球为这一刻提供了光源、提供了最庞大的舞台，宇宙是静谧的，他不具有任何多余的噪声，但他有最壮观的景象。
最后的日夜交替，见证了最盛大的烟花，也能接受真正属于我的沧海一粟，之后的一切又会是怎么样的，繁华落尽后又有谁在乎呢？似乎已经预见到了最后一刻面前飞来的，会是23°的夜，只剩无尽的黑。

「晚安」